一从浴日向沧溟,尘海相看眼已青。
谈易偶逢君五十,乾坤消息问遗经。
爆竹新年同把酒,梅花旧侣正调羹。
高歌谁和阳春曲,欢笑还听雏凤声。
——信卿《赠史量才家修》
史量才史量才何许人?民国沪上报业巨擘是也。他是民族资产阶级的代表人物,对军阀和蒋介石,公然反对。年“九一八事变”后,他更坚定了爱国、民主立场。经常刊登巴金的《沙丁》、茅盾的《林家铺子》等比较进步的左翼作家的作品。在他同意下,《申报》还先后刊登鲁迅和陶行知化名“不除庭草斋夫”反对蒋介石政权的文章,并发表了几篇《剿匪评论》,反对蒋介石围攻红军。他以中南银行名义,出席南京经济会议时,拒绝认购巨额债券,在十九路军上海抗日时期还捐出了巨款。这些举动深为蒋介石不满。并批评了国民党政府诸多政治和军事举措。他赞同宋庆龄的政治主张,在《申报》上全文刊载了宋的宣言;还发表社论,同情学生抗日救亡运动。他说:“人有人格,报有报格,国有国格,三格不存,人将非人,报将非报,国将不国!”顶住了国民党当局施加的种种压力。年底,宋庆龄用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名义,起草了一份英文宣言,抗议蒋介石派人暗杀邓演达,杨杏佛将它翻译成中文,要求史量才设法发表,史量才虽然没在《申报》上刊登,但通过关系,在某通讯社的稿件上发表了。凡此种种,迫使蒋介石下了暗杀史量才的决心。年11月13日,史量才与妻儿等人由杭州回沪,在行驶至海宁附近翁家埠达闸口时,遭国民党特务枪击,不幸去世,从此,报界再无人敢与国民党抗争。铁腕柔情,史量才一生琴牵沈秋水,他死后沈秋水也为之卖掉家财,独守余生。史量才与沈秋水的琴缘在严晓星先生《近世古琴逸话》,“史量才爱妻及琴”一文中有详细描述。▼点击音频收听朗读/无忧大报人史量才是晨风庐琴会的组织者之一,具体承办的却是大富商周梦坡。对熟悉现代新闻史、政治史的人来说,史量才去组织一次琴会已经够让人吃惊的了,可谁能想到,他竟还为周梦坡对与会琴人的待遇苛薄愤愤不已,打算自行召集一次琴会呢。史量才对琴人是够慷慨的。古琴家吴浸阳卖一张“雪夜冰”琴给他,他一掷三千元。一九二九年春,他听说了王燕卿死后的情形,“慨然斥资五十金为表其墓”。晨风庐琴会举办的一九二○年前后,正是他对琴兴趣最浓的时候,家里常有古琴清客。吴浸阳、李子昭与他来往最多,连他自己也能弹上几曲。
那时候,申报馆(汉口路山东路口号)的五楼就有一间琴室。一九二五年,吴浸阳得到史量才的帮助,在上海一带县城中收集到大量明代老梁柱,在这间琴室设计监制了六十四张琴,分别以《易经》六十四卦命名。这六十四卦琴至今尚有两张存世,可谓是史量才爱琴的见证。
史量才对琴的兴趣,竟全是拜他的妻子沈秋水之赐。这位沈秋水最是好琴,大约最初学琴于吴浸阳,后来也跟杨时百、李子昭、黄渔仙、顾梅羹学过。晨风庐琴会上,她以“阳春”琴演奏了《流水》,艺在黄渔仙等另三位女琴人之上,被推为女子第一。有意思的是,那天接着她演奏《文王操》的,是史量才九岁的儿子史咏庚。史家真可谓是满门好琴了。史量才如此厚爱沈秋水,却有一段渊源。沈秋水在清末原是上海滩的一名妓女,当时有一位军阀陶骏保对她爱慕已久,一次竟身怀十万巨款前来,拟为之赎身后购房置地,不料却被刺客暗杀身亡。沈秋水便以此巨资,帮助时任《时报》主笔的史量才盘进了《申报》,这为他成为上海报业的巨擘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沈秋水对史量才,可谓有情有恩。
沈秋水进入史家,始终无子。史咏庚是正室所生,而数年后史量才又有了外室,并在一九二二年为他生了一个女儿。沈秋水落寞可想。史量才便在杭州西湖边葛岭前为她造别墅一座,名为“秋水山庄”。一九三四年十一月十三日史量才被暗杀,就在从秋水山庄回上海的路上,沈秋水、史咏庚都在现场。而这天离开秋水山庄之前史量才所写的一首七律,就成为了他最后的遗作。这首诗的最后两句也与琴有关:“案上横琴温旧操,卷帘人对牡丹开。”十一月十六日下午,史量才大殓。沈秋水在三天前跳车逃生时扭伤了足踝,回到上海后一直咯血,此刻步履蹒跚地来到丈夫遗体之前,为他弹了最后一首曲子,作为永诀。据说,一曲既毕,掷琴于火钵之中。
沈秋水真不愧是奇女子。安葬史量才后,她毅然将秋水山庄捐为杭州的慈善事业,又将史公馆捐给上海育婴堂,自己则搬入一个单间,从此杜门谢客,以度余年。如果没有她,新闻史上的史量才,也许不会在古琴史里出现。文章摘自严晓星书《近世古琴逸话》
吴德华:即吴浸阳(—),字观月,又德华,号纯白,四川灌县人。少年时为青城山道士,20世纪初往来于苏、沪、杭一带。琴艺兼有川、熟两派,擅《渔歌》《潇湘水云》。30年代初去香港。吴浸阳这六十四张卦琴至今尚有三张存世。
琴的表像是器乐,时而又化作文士气节,与他的主人弦指紧扣,铸成人格精神的铠甲,利器,共谱泣血长歌,与君生死契阔。滔滔江海,风雨一舟。
自我识君,逾三十秋。
君性伉爽,而多智谋。
遭遇鼎革,遂展宏猷。
掌高跖远,昔无能侔。
为民喉舌,何恩何仇。
傥以此死,万事可休。
淞波渺渺,浙水悠悠。
魂兮归来,与大化游。
——信卿《史量才像赞》
张謇约在民国十年,川派古琴家吴浸阳偶得某古道观修葺时替换下的明代梁木,制成六十四张琴,各依《易经》六十四卦之名名之,分赠诸友。为慕张謇之名,特举“蹇”卦的一张相赠,因为“蹇”“謇”二字古时相通。张謇得琴甚是高兴,更感其“识字晓经训,尤今世雅才”,这才为其琴斋制铭。
其中说到:“琴,古以桐为之。桐理疏,疏故虚,虚故易窾而易越。其背桐而腹梓者何?梓理密于桐,密则实,实为虚应,虚之用益大。事物之理固如此欤?”又云:“两仪肇判,曰阴与阳。天地以位,山泽以彰。雷风水火,或变或常。形形色色,巧历弗详。其造其化,声音神明。假器假物,发蕴挥藏。”这些议论固非张謇的发明,却更让我们得知他的重琴,并不在于器而在乎道。
张謇(年7月1日~年8月24日),字季直,号啬庵,汉族,祖籍江苏常熟,生于江苏省海门市长乐镇(今海门市常乐镇)。清末状元,中国近代实业家、政治家、教育家,主张“实业救国”。中国棉纺织领域早期的开拓者,上海海洋大学创始人。
雅乐所以导人心于和平,故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。琴之创始,远自庖牺,居今世而谈古乐,或以知希为贵,顾和平之趣,乐天者自在方寸,无今古也。四川吴浸阳精琴律,谙制琴,且研易学,一日经古道观,方营缮易梁,其废梁已五百年物,中琴材,相材斫制,得琴凡六十四,适符易卦数,乃一一以卦名名之,分赠海内嗜古者,仍颜其斋曰六十四琴。南通张啬翁(张謇)尝记其事而系以铭,忽忽数年矣。今吴君补图以徵题咏,而啬翁殂谢倏更寒暑,会东南鼎沸,人以其未见乡土遭兵革为福,而其语可哀也已。剥极思复,人心将以痛苦返和平,宣导郁滞,调燮阴阳,其竢之大难,勘定功成,作乐之后乎。而当天地盲晦,才贤隐遁时,空山无人,一弹再鼓,固亦别有怀抱也。赋此志感。
海天秋浩荡,谈笑遇琴师。
月望峨眉远,风怀焦尾遗。
良材吁委弃,逆旅赏珍奇。
输巧娄明运,雷清郭雅宜。
考公兼乐律,序卦略爻词。
意匠群灵会,行装万籁随。
屋梁萦旧梦,萍水饷新知。
鸿爪沧江影,龙头宿草悲。
淞沪成久客,庐阜寄相思。
岩壑丹青构,琳琅卷轴披。
峰多环积翠,树老疏危枝。
关塞闻吹角,河山看弈棋。
闲情余绿绮,变调入朱丝。
遐想羲皇氏,欣逢钟子期。
元音超象数,大道悟希夷。
谁解吾民愠,南薰消息迟。
——信卿《六十四琴斋图有序》
沈信卿琴史中虽不概见沈先生,从沈先生文集中与琴史上有传奇经历的史量才,张謇等政界、工商界要人的文跋、题诗、颂赞中可窥见端倪。沈先生通音律,尤擅诗词、填词。年1月1日,孙中山组建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时,立即指示教育部筹备国歌事宜。梁启超、章太炎、张謇、严复、蔡元培等知名人士大都尝试了国歌的作词。2月,政府公报刊出国歌拟稿《五旗共和歌》(中华民国国歌):“亚东开化中华早,揖美追欧,旧邦新造。飘扬五色旗,国荣光,锦绣河山普照。我同胞,鼓舞文明,世界和平永保!”由沈恩孚作词、沈彭年作曲。因袁世凯窃取革命胜利果实,这首歌没有正式颁布传唱。
沈恩孚(-),字信卿、心磐,号菶梧、螹庵,晚号若婴,室名螹学庐;祖籍江苏吴县,出生于嘉定娄塘镇,清光绪十一年()迁居嘉定城内(原属江苏省),后定居上海市内。他早年肄业于上海龙门书院,师从刘熙载等名师,光绪二十年中举人;曾参与公车上书,后被委任宝山县学堂教习,门下弟子即多成材;清廷废科举后,与友人倡议改龙门书院为师范学堂,得当局支持,去日本考察教育,归任龙门师范学堂监督;后应张謇之邀担任图书公司编辑事,同时创办江苏学务总会并任评议员,推行普及教育,研究地方自治,被选为上海城自治公所议事会议长,发起全国教育会联合会并被推为主席。
沈恩孚一生,适当晚清、民国“亘古未有之大变局”,从他的作品中,可以看出其如何从一个“淹贯经史”的读书人,成长为“力持共和之议”的先行者。他贡献毕生心力于两件事,一是倡行地方自治,一是发展民众教育。其诗文中“于学于教于政见之著述者甚多”(黄炎培语),而视野开阔,思想深邃,诲人不倦,责己甚严。他早年因家人避太平天国祸难而生长异乡,晚年复遭逢日寇侵华之劫难,虽因年老衰病困居上海,而能够坚守民族气节,不断在诗文中痛斥日寇罪行,期盼早日光复,为中国军队取得的胜绩欢欣鼓舞,置自身安危于不顾。
抗日战争胜利之后,其子女回到上海,即着手辑印《沈信卿先生文集》。书后有其女沈有珪(沈方成)、有琪一九四九年元旦跋,称一九四六年一月自渝还沪,“即与有乾、有琪、有琳检点遗著”。(《沈信卿先生文集》)
图文/无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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